1999年5月,在韩国“光州事件”19周年之际,朝鲜劳动党的党报《劳动新闻》,发起了一次针对韩国意识形态斗争的征文比赛。一个在朝鲜统战部工作的年轻人,写了一首歌颂伟大将军的“枪杆诗”,并在5月18日当天献给了金正日。这首诗的大概意思是,枪杆子掌握在暴君的手里,就是残害平民的工具,意指全斗焕进行的光州无限制格斗大赛。而枪杆子掌握在伟大将军的手里,则能克服万物创造奇迹。作者在诗里不吝赞美之词的歌颂金将军为“正义之主”、“和平之主”。
金正日读了这首诗后连连叫好,而写下这首诗的诗人张振成,也因此步步高升,成为了将军的“钦受者”。
所谓“钦受者”,就是围绕金正日本人的一个权贵小圈子,这些人被准许面见金正日,接受将军本人的亲自“指导”,并和他共进晚餐。在朝鲜,这不仅意味着无上荣光,还代表着实际利益。
“钦受者”在法律上拥有极高的豁免权。除了叛国罪外,朝鲜任何部门、组织都不得调查、起诉或伤害“钦受者”。而除此之外“钦受者”还享有很多的实际福利。
朝鲜长期实行物资配给制,当时朝鲜的配给制一共分为四个等级,每日配给,三日配给,每周配给和每月配给。
每日配给仅限于中央党部的书记、部长,以及军方司令等朝鲜食物链顶端人士,且配给物资也非常充裕、种类也非常多。
三日配给的享受者则是副部长、地市级书记,和军方其他要员,配给物资也很充足。
周配给对象则是科长、主任等中层干部,物资虽没上面的那么豪华,但也足以让一个家庭衣食无忧。
而朝鲜的普通百姓只能享受每月配给,内容也只有大米、玉米这些维持生命的基本生活物资。
在金日成时代,普通百姓的月配给还能勉强糊口。可1994年金正日登基之后,面对粮食危机,配给的粮食慢慢的变少,根本满足不了朝鲜百姓一个月的生存需要。而到了1995年,金将军提出苦难行军之后,普通百姓赖以生存的月配给制度更是被直接取消。老百姓只能响应政府“自给自足”的号召,开始数米下锅、撅地求生。
而我们的主角张振成,他的父亲是平壤的高级干部,母亲是平壤干部医院的主任医生。所以他家不仅享受中层干部的每周配给,由于他“钦受者”的身份,他每周还另外享有一份赐予他本人的“个人配给”。
“每周给我的个人配额中包含5公斤的海鲜和肉类,21公斤的大米,30个鸡蛋,两瓶食用油,再加上一些新鲜的瓜果蔬菜。有时候还会收到一份额外的进口食物配给,里面是一些美国大米、奶酪、奶油、橄榄油、沙拉酱,更不可思议的是内衣裤和帽子。”“有时候还有饼干、糖果,或者是给小孩吃的奶粉。而这么多东西,却是还印着国际人道主义组织标签的国外救援物资。”“由于这些配给实在太丰富了,再去民众配给站领取日常的家庭配给时,就会觉得是一件麻烦事。”
他回忆起90年代去拜访一个退休老干部的情形。那时正值寒冬,可因为供暖管道老化、燃料不足,小区的暖气基本等于没有,室内还要再穿一件厚厚的棉大衣。这可是位于首都平壤,专为党的高级干部建设的高档小区,另外的地方的情况更是难以想象。
从1994年金日成去世到2004年的十年间,朝鲜陷入了漫长的大饥荒。二将军称之为“苦难的行军”,而朝鲜普通人民所面对的,却是一场饿死数十万人的“大逃杀”。
于1971年出生的“钦受者”张振成,在90年代正是二十出头的大好年华,受到钦受者身份而意气风发的他,刚好完整的经历了那段历史。
他在回忆录中写到,1999年的一天,他前往平壤东大园区市场采风,这里虽然名为市场,但其实是平壤最大的贫民窟,破烂无比。
在市场的显眼处,站着一个女人和一个小女孩,两个人面色蜡黄、瘦骨嶙峋。小女孩看起来约七八岁的样子,她的脖子上还挂着一张纸板,上面写着“我的女儿,100元。”
看到这一幕,张振成立即呆站在那里,感到阵阵心痛。要知道在1999年,100朝鲜元连人民币5毛钱都兑换不了,可当时的中国“万元户”这个词已经走入了寻常百姓家。
这个母亲身边围着一圈人,愤怒的人们对她指指点点,骂她不配做一个母亲。这样一个时间段,小女孩却开口说话了。她说:“我的父亲已经饿死了,不要再骂我母亲了,他们说她只有几天好活,她也快要死了。”
听完小姑娘的话,现场没人再指责了,有好几个女人甚至痛哭起来,有个小贩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200元钞票,那张钞票估计也是她珍藏很久的活命钱。她想要塞给这个母亲,让她给孩子买点吃的,可出乎意料的是,那个母亲丢掉钞票坚决不接受。
后来,一位路过的军官给了母亲100元,并承诺收养她的女儿。母亲才接了钱,扭过头就急匆匆走了,甚至没看她的女儿一眼。但很快她又折返了回来,手里拎着一小袋馒头。她跪在女儿面前,将馒头撕成小块,一点点喂进女儿的嘴里,她边喂边哭,“乖孩子,原谅妈妈吧,我离开这样一个世界之前,只能给你这么多了……。”
现场的所有人无不动容,就连张振成也哭了起来。很多年后,他将这件事写成了诗作《我的女儿,100元》,并在2012年获得了“牛津文学奖”。
平壤在当时可是整个朝鲜物资供应最充足的地方。二将军为了不让地方知道首都的情况,在各道市的边界道路、火车站、甚至山里,都设置了大量的检查岗哨,严格限制人员的流动,老百姓跨地区出行必须持官方批准的通行证。可连首都都出现了卖孩子的情况,可见“苦难行军”已经苦难到了何种地步。整整十年间,又有多少人熬过了这段苦难。
而张振成在那个时代能成为钦受者,则是因为他的出身就是普通朝鲜人所不能够比拟的。他的父亲就是党的干部,母亲则是干部医院的主任医生,他一出生就处于无数朝鲜人望尘莫及的上层阶级。他居住在专门分配给干部家庭的大公寓里,在无数小朋友还和泥巴玩过家家的时候,他的家里就有别人送的日本雅马哈钢琴。父亲甚至还专门为他请了一个,从中国逃亡朝鲜的世界级钢琴家教。而在他将爱好由音乐转为文学时,他又拜朝鲜的著名诗人金相和为师,成了大师的关门弟子。也就是前面我们讲过,他去拜访的那位退休老干部。
在这位引领他走进文学世界的恩师死后,老师又在遗嘱里,将他破例保送进了朝鲜统一战线部,开始了在文学方面的意识形态宣传工作。也正是在统战部工作期间,他才写出了那首歌颂伟大将军的“枪杆诗”,成为了金正日的“钦受者”和“御用诗人”。
不过张振成在统一战线部的工作,不单单是对朝鲜人民进行思想控制。顾名思义,统战部最重要的本职工作还是对韩的意识形态宣传。而他们的宣传手段则是模仿韩国作家,用假身份书写赞美将军的文学作品,并偷偷送往韩国,以博得韩国民众的支持。这就使统战部拥有极大的权限,能接触到韩国的报刊、书籍等文学“毒草”。
也就是在这一时期,让张振成这个来自上层阶级的既得利益者,在思想上发生了转变,并为他最终的脱北,埋下了伏笔。